在公車上演出的紀錄戲劇
載於《光明日報》(2014年8月5日2版)
文/孫曉星


北京第五屆南鑼鼓巷戲劇節「社會情境」單元的《25.3km童話》是一部特殊的作品。傍晚七點三十分,當城市的小劇場按時熄滅各自的場燈,夏天還沒有迎來它的夜幕,北兵馬司、東直門內、東四十條橋西、張自忠路,四個公交站,一個靠電話、微信、傳單和朋友間的對話搭建起的「乘車訊息」,使心懷默契的觀眾彼此聚集,混跡在普通市民的隊伍中,等待一輛牌號不明的公車。
《25.3km童話》脫胎於2013年跨年夜由新青年劇團和蓬蒿劇場聯合發起的《25.3KM》,由李建軍導演,本人系該劇戲劇構作,在創作中參與了文本調研與部分排練工作。25.3公里是從北京二環到五環的最短距離,借此命名緣於公車的行進路線是由臨近蓬蒿劇場的公交站出發,抵五環外的近郊為終點,由繁華至荒蕪、喧囂至寧靜,在北京城市現代化進程的「逆向」行駛中,觀眾各自在心中重構了他們的城市景觀。
2014年,《25.3KM》重啟,增加「童話」二字,為冰冷的數字添加一絲溫暖的氣息,於是《25.3km童話》不同於《25.3KM》,它把路線改為了環形,這本身就是一種童話的敍事方式,故事的原點即是終點。
《25.3km童話》是一出在「公車」上演出的紀錄戲劇。所謂紀錄戲劇,也稱紀實戲劇(documentary theatre),即在拋棄虛構的劇場之外,進一步向「活的」生活空間融合。公車作為「日常生活」的出行工具,也是一個「場所」,然而現代化的都市生活,使人們忽視了這個場所是可被駐足和凝視的詩意空間。當擁擠、手機鈴聲、抱怨和呆滯的表情充斥著車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岌岌可危之時,《25.3km童話》的突然出現,便具有了一種使命感。
公車在四個車站接送觀眾上下車,其中混跡若干名「演員」,他們上車後會先用麥克風作自我介紹,然後加入觀眾的聊天,他們有外地大學生,有長辮子阿姨,有善用生活小常識的電臺主持人,他們的身份跟車上的觀眾沒有差別,都是這個城市的普通人,他們會分享初入社會時的困惑、結婚的喜悅以及繽紛的糖果和垂著腦袋的向日葵,當夜色覆蓋街道,路燈一排排亮起,這輛行駛的公車成為了真實的「社交網路」,人們再也分不清誰是演員誰是觀眾,唯有對話和音樂。
《25.3km童話》只貫穿了一出「扮演」是關於魯濱遜的故事,這個家喻戶曉的冒險者,正是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象徵,扮演魯濱遜的演員帶著面具,在公車外的馬路上奔跑、追趕、上車,念他的《絕望島日記》,和他的羊群一起發出感慨:「老天爺!我應該感激你讓我奔波而獲得這一切,還是應該祈求你把我從這裏拯救出去?」這恰恰是對這座城市發出的感慨和自我質詢,車上的觀眾也不禁在沉默的間隙,望向窗外——這就是我所生活的城市?
DSC_0078
《25.3km童話》重新將劇場拉回「當下」,成為公共對話發生的媒介,它不是所謂「環境戲劇」樂於誇耀的「向大自然借舞臺」,它不以劇作家的名義「代表」人民的日常生活,而是真正進入日常生活的場所。同時,被匿名化的群眾在這個演出中重新獲得了各自的姓名和生存在這座城市的尊嚴,他們的故事為人聆聽並交換彼此的經驗,且戲劇節主辦方將所有預售票款全部退還給觀眾,這一行為成為作品重要的一部分,它變消費者為創造者,變單向接受為雙向互動,重新拾回了戲劇本應該擔負的功能和效用。
戲劇從劇場裏走出去,不單單是走上街頭而已,它必須與社會發生連接,必須幹預、影響被平庸化和行政化的日常生活,同時又不失詩意而美好的體驗。即使你錯過了這輛公車,《25.3km童話》也會成為一個移動中的「傳說劇場」,並靠我們腦海共同組成的經驗,繼續演出下去。
Copyright © en? (What has happened? How does it come to this?). All Rights Reserved.